J9九游会

我记不太清的事
来源:电建新能源集团 作者:魏威 时间:2024-10-16 字体:[ ]

外公八十多了,外观模样和演员张国立有七分相似,掉了六颗牙,不笑的时候看不出来。父亲也快六十了,说是被退休的,每天还是西装革履的穿着,在楼下找人下象棋。我们仨之间,有一座连接着过往与未来的大坝,岁月沉淀着历史,记忆也变得断断续续,很多事,我已经记不太清了,不如,就从这伊始忆起吧。

一九五八年,外公和兄弟姐妹跟着曾祖母一路要饭,逃到了河南。他很争气,六零年考入了黄河水利学院,因省内学生无粮补,前前后后上了六年学。毕业后投身到国家水利水电工程建设,终于成了家里的顶梁柱,却也因此再度背井离乡。六八年来到四川,就再也没有长久地离开过这片土地。他总说,是和战友带着使命来到的这里,用扒杆、抬框、杠子、铁铲开拓这将来。几十年间,跟随着改革建设的队伍,辗转多个项目,经历不同岗位,热血与激情终是泼洒在了岁月的进程里。

八十年代末,车间里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,不失一些书生气。还是后来外公的战友告诉我的,那时外公最大的心结就是只生了三个女儿,所以当这位年轻人出现时,一眼就相中了——当然了,我父母其实属于正儿八经的自由恋爱。那个时候,集团分局已经在流域旁建设了基地,根据政策规划,要将这片充满自然风貌的荒地,联合关联企业单位一起,建设成居住、交通、医疗、教育、工作、生活一应俱全的宜居乡镇。那时仅集团内部,就有上万人在这里生活,热火朝天的场景,彰显着生机与活力。

九十年代初,我出生了,全家上上下下最高兴的就数外公,整天抱着大孙子到处炫耀,气得他那几个老伙计一见面就叫我小龟孙儿。那时集团新筹备了大型水利水电工程项目,说是有十几年的建设规划。外公是总工程师,他站在指挥部一只手抱着我,一只手挥向远方,我盯着他的嘴型和动作,继而望去指尖所向,山间险峻、江面辽阔,滔滔江水奔流不息。在这还没断奶的年龄,“大坝”这一词汇第一次印入我的脑海。

开始记事时,我大约五岁。乡镇基地建设已初具规模,单位里给员工都分了房子,父母也从宿舍里搬了出来,整个镇子里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,大家欢聚一堂,为了同一个目标各司其职,一时尽是其乐融融、幸福和谐的景象。

除了外公那一辈的战友情,父亲也多了很多朋友,仍具印象的就是心宽体胖的刘叔、自诩文人的程叔和能歌善舞的方叔,我看过他们四人的合照,互相搭着肩,穿着极具年代感的喇叭裤。那时单位重点开展安全生产,父亲是个班组长,整个车间的人都带上了安全员的红袖章,多了份在工地各处监督排查的责任。忙起来时,他们就轮流带我,每当我不知所以地被带到工地上,所听措辞均是:“走!带你去看大坝”。我几乎在工地的各个角落停留过,从不同角度朝着大坝的方向望去,但仍不知大坝是为何物。外公说,大坝是一座矗立在江河中屹立不倒的墙;父亲说,大坝是大自然与人类的和解。而那时的我,只看到了江中宽广的水面、两侧陡峭的山峦,和那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忙碌星点。

六岁时,大坝的主体结构已初显规模,我凭着想象在纸上画出了建成后的样子,却奈何没什么天赋,画成了一座像是连接着未来的桥。那年的夏季很热、很闷,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忙着什么。周末傍晚,天空异常阴沉,风吹紊乱,虫鸟低飞,禽畜骚乱,乌云低垂。站在窗边,不时有雨点拍打在肩,我感到呼吸困难,一股寒意刺穿脊骨,裹上被子,只觉头昏脑热,天旋地转。霎时间狂风席卷,电闪雷鸣,暴雨倾泻如注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我蜷缩在床上,思绪破碎混乱,被灼热和寒冷紧紧束缚,所有的感知逐渐扭曲,精神仿佛快要被抽离出身体。窗户被暴雨敲打地啪啪作响,父母因为要熬药还是去医院吵了起来,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,隐约中听出是还在指挥部的外公叫父亲迅速召集班组。我痛苦不堪,时间像是被无限拖长,精神堕入深渊,张着嘴却说不出话,只能失声嘶喊。不久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模糊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,穿着雨衣和胶鞋,我哭喊不止,竭尽全力抓住父母的手。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道:“孩子都烧成这样了,单位那边我们去就行了”,说完便夺门而去。不多久,警报声和扩音器重复传出:“请有序向高处撤离……”母亲将一碗苦水灌入我的口中,父亲将我裹在薄被和雨衣里,撑起一把大伞,仓促地冲出家门。弥蒙中我看见天地被水幕连成一体,模糊的身影四处奔逃,水已漫过脚踝,看不清前方的道路,场景中的一切声音嘈杂而狰狞,我精神不支,昏沉睡去……梦魇中,仿佛看到狂风裹挟着暴雨,一头巨兽汹涌而至,利爪撕裂了夜幕,漫天洪水如瀑倾泻……

再次恢复意识时,细雨朦胧着寂静的小镇,道路被一层浅浅的淤泥覆盖,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。外公和父亲带着我来到一座可以眺望到工地的小山包上,远远望去,道路全部被冲毁了,覆盖着塌方遗留的落石。我面朝大坝的方向,久久未能离去。那之后,我很少再见到那几位叔叔,亦或是,再也没有见到过,我……记不太清了。

那场雨后,外公就住在了指挥部,很少回家。父亲被派到了其他地方,临走时留了一封信,我知道,他要很久才会再回来了。那段时日,再也没有人带我去看过那座大坝。岁月流淌,我交了新的朋友,和同龄人比起来,我应该是晚熟的,偶尔也会从他们的聊天中听到一些关于水利工程的专业术语,但却也刻意地不会再加入其中。

两年后,国有企业改革,市场经济转型。外公退休了,母亲主动要求下岗。幸运的是,父亲回来了,说是接了外公的班,外公搬了几大捆的书籍资料,将这辈子的所学所识全部交给了父亲,而后带着母亲和两个姨下海经商,做起了生意。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续听到有声音说,我家里做生意成为了最早的一批万元户,但记忆中,我的生活朴素而清平。记得曾经问过家里关于钱的事,他们说,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,我便不再追问,只是在有一年的募捐公示榜上,我看到了母亲的名字。

也许流逝的并不是时间,而是我们,就如往事映刻在了时光里,却淡忘在了脑海中。那一年的某天,父亲带给外公一张竣工邀请函,带着我一起回到了“工地”。那是我第一次览瞰大坝的全貌,不再是远远眺望,这一次,我站在了坚固而宏伟的钢筋混凝土构筑物之上。天空下起了雨,不时伴随几声闷雷,撑起雨伞,站在这座连接过往的“桥”上,仿佛所有的记忆连贯在了一起——江河奔涌声、机械轰鸣声与劳动呼喊声交织成曲,此起彼伏、繁而有序,方圆几十公里回响不绝。成千上万人身着统一工作服、头戴安全帽,整个场景散发出坚毅与希望,所有的身影穿梭奔忙,各司其职却协力同心,开山破石、勇敢无畏,翻江倒海、无惧风雨,原本的枯朽焕然一新,百米高墙崛地而起。我仿佛看到外公和战友手持图纸,精心指导;看到父亲精确绘算,精准施工;我还看到了刘叔、程叔、方叔,还有我虽叫不出名字,却又无比熟悉的人,他们在塔吊里、在卡车里、在机修厂房里……在每一个目之所及的角落里。画面不断跳转,突然间,我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,凝眸远眺,他伫立在远方朝我挥手,似有千言万语凝噎于心,挚手相望,既像是告别,又像是重逢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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